此刻你不前进,此刻你不追出去

【喻黄】恶魔执事黄少天(番外)

荒漠。
 
夜里温度直降,狂风卷着沙石簌簌滚动,索克萨尔靠在背风的巨石后,尝试着弄起一丛篝火。
 
微弱的火星隐藏在枯枝下,他念出一串咒术,那点橘红色的微光立刻窜起火苗,颤颤巍巍地抖动起来,来不及多跳动几下,就在呼啸的夜风中“噗”一声灭了个干净。
 
术士叹出一口气,在学院他可从没干过这个,咒术对他来说得心应手,但那不代表他学习过怎样在狂风大作的荒漠里弄起一堆火,好让自己不至于被冻死。
 
他正在南下的路上,与人作伴过也独自前行过,一个刚从学院毕业的,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并没有多少人重视他,在人们眼中,这样的年轻人缺乏除了学习以外的一切经验,空有一腔孤勇,所思所想却只能让人嗤笑天真。
 
索克萨尔并不辩解,在这样一个夜晚,他甚至觉得,那些人也没有说错。
 
弄起火堆的尝试再一次失败,他感到嘴唇焦渴,皮肤干裂,疲惫无孔不入,在此之前,他已经独自一人跋涉过漫长的距离,离开象牙塔的新奇感逐渐消磨在日复一日枯燥的行程中。

他不是苦行者,忍耐苦难,不代表他强迫自己欣然接受,还要告诫内心“越多越好”“这些都是人生路上必要的”。
 
如果有谁那样对他说,他会直接指出这样有违人性。
 
很难想象,介于青年与少年时代的索克萨尔还有这么直率的一面。这时候他还很年轻,兼具符合年纪的莽撞与乐观和不合年纪的镇静与沉稳。但又太过年轻,容易陷入自我怀疑的泥沼,夜晚无限放大了这一点,而他的身边没有任何一位导师能够施与援手,甚至没有一个人,或是别的什么活物。
 
史书并不知道这些,于是后世也不知道,他们会轻描淡写地说索克萨尔十八岁时独自穿越荒漠去往南方,支援人类军队,其他种种都语焉不详,好像索克萨尔是从领导第一场人类战役成功那时才开始活着的一样。他们不知道那晚只有一个寒冷且孤独的年轻人,一个出了校门就什么都不是的优等生,也不知道就在这一夜,术士遇见了改变他一生轨迹的人。
 
人间的时刻以分秒计,而天上的神明缄默不语,每一桩意外的相遇都是温柔的旨意。
 
荒野的自然以这样一种直白的方式由内而外地吞噬和动摇他,索克萨尔注视着一头焦黑的树枝,一个念头倏忽从脑袋里冒出来。
 
不如召唤个什么出来,他想,这个念头一出现就牢牢黏在脑子里,赶也赶不走。
 
为什么不呢?导师说过,“术士有术士的办法”——他一直引以为铭的,竟然在这晚忘了个干净。
 
树枝抵住沙石杂乱的地面,却又停在那。
 
召唤个什么好……术士陷入了沉思。低级的恶魔太过吵闹,也不通人言,有违他的初衷,但是他并不了解地狱的情况,不知道多高位阶的恶魔才具有类人的学习能力和通感。
 
他握着一根树枝,在沙石地上迟疑地画着召唤阵,脑子里一团糟,不如还是……越高级越好,能够像个正常人就是全部愿望了,术士这么想着,将要停下来的笔画一转,又在外围多加了一圈。停笔的时候他自己都微微有些惊讶,未曾尝试过这么复杂的召唤阵,不知道最终会得到怎样的结果。
 
他念动咒术,心情颇像即将掀开潘多拉的盒子。
 
 

 
黄少天很不高兴。
 
任何人在养伤的时候被人趁虚而入都不会高兴,何况他从来不把这些不入流的把戏放在眼里,意识到中招以后裂开的伤口倒是其次,屈辱感先一步击中了他。
 
黄少天见识过高级的召唤阵,那些六芒星组成的光阵总是不分场合地出现,不管他是在吃饭睡觉还是休息打架,可以说是烦不胜烦,虽说抵抗只不过是挥挥手的事,他总是没那个耐性的。
 
这回更糟,第一次抵抗竟然没有成功,对方的力量比他以往见过的任何一个术士都要强,黄少天强打起精神,趁着光阵还没发动又抵抗了一次,却不慎牵扯到伤口,动作一顿,血迹又从衣甲下渗出。
 
只是这样一个短暂停顿的时间,一切都来不及了,他眼睁睁看着六芒星组成的光牢把身体束缚了个遍——传送的咒术开始闪耀。
 
目的地是,人间。
 
这到底哪儿来的傻帽!被白光淹没的一瞬间黄少天在心里嚎叫,没见过这样千里送人头的,当地狱来的都是吃干饭的啊?出去就先撕碎吃了教教你做人!
 
……此时还毫无成功召唤经验的黄少天并不知道,术士的世界里,有个东西,叫言灵。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这晚术士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从光阵开始显现出隐约的轮廓时他就模糊听到了对方连续不断的说话声。索克萨尔并没有修习过地狱语言,对方究竟在说什么他一头雾水,但就语气来说,地狱人间都是共通的,被召唤的恶魔明显正在气头上。
 
术士心头掠过一丝危机感,控制的咒文就抵在舌尖,严阵以待。
 
尚未看清对方长什么样的时候术士最先看到一头金发,在这样漆黑的夜里就像一小蓬太阳,但他并没有因此稍觉放松,因为随之而来的,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他无意中在阵法中夹带了什么致伤的咒术吗,术士有些不安,还是说,他倒霉地打断了一只正在进食的恶魔?
 
召唤阵的光芒逐渐散去,在荒漠中对峙的两人终于看清彼此的全貌。
 
索克萨尔有些惊讶,结果似乎超出他的预料,站在他面前的难道不是个人类吗?
 
没有奇形怪状的鳞片和爪子,衣束甚至比此刻风尘仆仆的术士还要整齐一些,站立的姿势笔直而且挺拔,就像那些接受过良好教育的贵族——一个彻头彻尾的文明人。
 
他的不安一直持续到对方转过脸,额头上的角从金发间显露出来,才勉强消弭下去。索克萨尔差点要以为自己冷得手指僵硬,出了什么重大差错,把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什么人给传送了过来,那可就糟了。
 
看来这次召唤是成功的,那么血腥味从何而来?
 
在他打量恶魔的同时,对方也在打量他。即便以人类的审美来说,那也是一张出众的脸,更别提修长的身姿和湛蓝的瞳孔,那使他脸上的愤怒也显得十分鲜明。
 
索克萨尔的鉴赏并没能持续太久,对方毫无征兆地发起了攻击,蓝色的火焰从他掌心窜起,直冲术士面门而来,不用想也知道挨着一下会有什么下场。他拖着疲惫的身躯狼狈地躲过了这一击。
 
语言不通是个大问题,索克萨尔十分头痛,也没办法向对方解释,顾不上考量日后的相处问题,显然现在保命要紧。
 
“停下来。”他尽量以和善的语气说,但那并不能掩盖这是句言灵的事实。
 
恶魔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惊讶,他一定对自己的身体为何突然不听使唤大为疑惑。
 
“你能听懂我说话吗?”索克萨尔换了通用语,尽量诚恳地说。
 
对方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蓝莹莹的眼睛在月空下闪光,像什么充满戒备的野猫。
 
“那么我就当你听得懂了,”索克萨尔说,“的确是我召唤你的没错,但我并没有恶意,现在控制你的叫言灵,我可以不使用它,只要你不攻击我。”
 
恶魔还是不说话,仿佛刚才的滔滔不绝都是假象,他可以连续不断地说上一个小时,也可以像现在这样一言不发,区别只在于面临的处境,术士不得不承认,面前是一个十分聪明的对手。他看出对方不动声色地试图冲开言灵的束缚,为了避免他白费力气,术士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两句。
 
“大约从前没有人召唤过你?既然你应召而来,我们就已经结下契约,在它断开之前,言灵是不可能失效的——还是那句话,只要你不攻击我,我保证不束缚你的自由。”
 
黄少天停下了,无止境的抵抗也的确消耗了他很多气力,他僵在原地,放松身体,好让自己歇两口气,索克萨尔注意到血腥味更浓了,他在一动不动的恶魔身上找到了它们的源头。他身上的衣甲缝隙里正在缓缓渗出血迹。
 
“你怎么了,”术士的目光没法从那移开了,“你需要帮助吗?”
 
但愿不是他的召唤阵的原因,他无意伤害任何人,无论对方是不是一只地狱来的恶魔。
 
“你召唤我,”沉默良久,对方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嘲讽,“难道不是你需要帮助吗?”
 
一个如此年轻的术士,的确有点在他意料之外,即便他有伤在身,能够成功完成这个这个阵法的人,大陆上也应该寥寥无几,他本以为是个阴森森的糟老头,却没想到只是个面色苍白的,俊秀的年轻人。
 
“也许,”索克萨尔勉强笑了一下,“但现在似乎是你的问题比较严重。”
 
黄少天觉得,这个人莫不是脑子有病。
 
他召唤他出来,难道只是为了替他疗伤的吗?
 
“别担心,”治愈术在指尖散发出淡绿色的光芒,索克萨尔低头看着他的伤口,纯粹是下意识安慰,“很快就会痊愈的。”
 
听说恶魔的自愈能力很强,但伤口未免太过狰狞,这解释了他行动上的顾忌,否则,术士的召唤阵可能还真无法捕捉到他。
 
他的言灵还没解开,毕竟黄少天还没有做出保证,索克萨尔给他疗伤的时候,他的目光放长,似乎在打量周围的环境。
 
“你的伤是怎么回事?”索克萨尔问。
 
黄少天看上去不太想理他,索克萨尔重复了一遍问题,然后说:“应该不是我的阵法导致的吧?”
 
“你太高看自己了,”果然对方立刻抓住了这个嘲讽的机会。
 
“那是为什么?”他耐心地询问。
 
“……战争。”恶魔慢吞吞吐出这两个字。
 
术士若有所思:“地狱也有战争么?”
 
“当然,”黄少天蔑视地看着他,好像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不然怎么叫地狱?”
 
索克萨尔笑了笑:“这么说,人间也与地狱无异。”
 
黄少天看着他,面露不解:“什么意思?”
 
“我所要去的南方,”术士说,“正在发生战争。人类军队自相残杀,没有正义的一方,但我希望这一切早点结束。”
 
“这就是你召唤我的原因?”黄少天看了他一眼,“你希望我掺和进人类的战争?”
 
“不……”术士失笑,但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对啊,他当时是为什么突然想到要召唤一只恶魔呢,就好像被谁在背后推了一把,突如其来的想法,强烈到觉得非实现不可。
 
天上星辰闪耀,万物静谧不语,荒漠上肆虐的狂风不知什么时候慢慢沉淀。

索克萨尔在这与方才别无二致的荒野里奇异地感到一种久违的平静,那从他出发以来就跟在他身后挥之不去的焦灼都奇迹般地平息了,黄少天蓝得剔透的眼睛正注视着他,带着点水雾似的茫然,金发在月色下拢着一层薄薄的光。
 
无数光年堆积在你发梢。
 
……那是象牙塔里的年轻人第一次察觉到,命运,这种捉摸不定的东西,在那一晚却如同一尾灵动的鱼,让他感到它走过以后的浅浅波澜。
 
此后的生命中,他都将无比感谢这一生仅有一次的馈赠。
 
而彼时,年轻的术士尚未能窥见这不可道破的精妙,一切就像简单的一时兴起,他笑着对黄少天说:“当然不是。一定要说的话,的确有件事想拜托你。”
 
接着他在对方疑惑的眼神里从身后抽出那根一头焦黑的树枝,维持着彬彬有礼的笑容问道。
 
“能帮我点一丛篝火吗?”
 
 

END

#无数光年堆积在你发梢,出自《一场二月中旬的天舞》

#写到后来傻了,把索克萨尔全打成了喻文州,第一次用word的替换是这种情况,我电脑老师知道了怕不是要打死我……

(换完了总觉得有点别扭……

#不知道有没有后续,我的确还有些梗没写出来,不过出于其他考量我觉得停在这就很完整了,再写反而多余,毕竟这本身只是个小短篇,你们觉得呢?

(emmmmm不过也说不定,没准哪天突然想写了挡也挡不住呢2333
 

 
 
 
 
 
 

评论(8)
热度(115)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客守白 | Powered by LOFTER